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柏拉圖VS.智辯士:語藝的試煉

淡江大學未來學研究所 兼任助理教授 李長潔

本文就來談談,柏拉圖(Plato)在《高爾吉亞》、《斐德羅》中對智辯士的語藝實踐提出的批評,他還提出「真語藝」(true rhetoric)的可能。柏拉圖對於語藝的真知灼見、睿智剖析,為西方思想史中語藝與哲學的差異做了第一次清楚的說明,難怪語藝史家George Kennedy會稱柏拉圖為「完善的語藝學家」(consummate rhetorician)。

柏拉圖《高爾吉亞》:語藝的審判

 

《高爾吉亞》是柏拉圖記載蘇格拉底與高爾吉亞、波盧斯、卡利克勒之間爭辯的文字,他們談論著政治、正義中語藝的效果,主題大致有「語藝學的本質」、「語藝是否會傾向誤導」、「當說服成為法律與正義的基礎時,社會將會如何」、「技藝與奉承的差別」、「作惡與受惡的好壞」、「人應該如何活」等。柏拉圖對三位智辯士諸多批評,包含他們「收取費用」、「浮誇的教學」與「自誇」,他認為惡名昭彰的智辯士,沒有適當地體現正義的概念,這對個人與國家是一種危險的欺騙。智辯士的語藝只是透過操作公眾意見(odxa)而得來正義,但真正的正義,應是根基在知識(episteme)上,並且以個人與城邦(polis)的幸福為目標。

語藝即訣竅(knack)

在對話間,柏拉圖逐漸發展出真假技藝的思考。蘇格拉底承認他根本不認為語藝學是一種技藝,而僅僅是一種產生快樂和滿足的程序,是「奉承」的一部分。蘇格拉底舉了烹飪來做比喻,雖然語藝學顯然與烹調不同,但其本質卻是相同的,它們都是考慮快樂與滿足,而不是追求對身體好,這都是一種「奉承」(flattery)。

蘇格拉底將身體和靈魂與兩種技藝相對應,與靈魂相關的技藝稱之為政治的技藝,與身體相關的技藝則是照料身體知識(體育和醫學兩部分組成),在政治的技藝中與體育相對應的是立法,而醫學的對應物是正義。這是健康的真技藝。(如表一)而烹調假冒醫學,化妝假冒體育,他們都聲稱知道什麼對身體最好,但卻沒有身體真正的知識,蘇格拉底把烹調與化妝稱為奉承的一種形式,是偽假的技藝(或訣竅-knack)(如表二)。它們的目的是快樂,對好的事物則視而不見,它們不能產生原則用以規範它所提供的事物,因此也不能解釋它所能提供的本性和原因。

此處柏拉圖的觀點,即正義就如同一種恢復健康的藥,而語藝的作用是揭示一個人的罪刑,並尋求適當的治療,始知再次成長。波盧斯因為榮耀與權力而喜愛的語藝學,應該重新被評斷為,運用其權力帶來正義,而正義才是榮耀真正的源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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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這場對話中,柏拉圖提出了他對智辯士語藝學的各種批評,圍繞著語藝的本質與使用。總結而言,智辯士的語藝是一項訣竅,用於缺乏正義基礎的說服性演說。實踐這樣的語藝是危險的,它會導致一個不公平的社會。而柏拉圖暗示,一個以正義為目標的語藝學真技藝應該是存在的。

《費德魯斯》中的語藝學:真的技藝

而另一個重要的典籍就是《斐德羅》,在這篇蘇格拉底的對話紀錄中,柏拉圖指出何為語藝的真技藝。在文中,蘇格拉底以幾篇關於愛、不朽、靈魂與詩的演講為例,分析了語藝學技藝:俗常的所謂語藝學毫無對真理和美善之關切,根本不是一門技藝;真正的語藝學必須以知識為基礎,是指導靈魂的一門技藝,等同於愛智或哲學。

靈魂的複雜性

柏拉圖相信人類心智或靈魂(psyche)十分複雜,並由三個部分構成,它們各自追求著自己的利益,每個部份也或多或少地與其他兩部分鬥爭。第一部分是,愛智慧(loves wisdom),真正的哲學家的靈魂是由這部分管轄。第二部分是,愛高貴與榮譽,心靈中的軍隊部分由此管轄。第三部分則是,慾望的愛,位於人的口腹,被此靈魂控制的人們,追求著生活的快樂,而且永不知自我節制或心智的和平。柏拉圖把靈魂觀與正義結合起來,成為一個超越與絕對的概念,是人們生活該遵從的守則。只有當我們了解正義的本質時,我們方能開始思考與著手於正義。

車夫的神話

柏拉圖的靈魂關有助於我們理解他在演講中的車夫神話。蘇格拉底說,靈魂就像是車夫與兩隻翼馬的整體。在神話裡中,理性(智慧)即控制戰車的車夫,而兩隻翼馬,一隻是英俊、高貴、順從的良馬,另一隻則是野蠻、衝動、難以駕馭的劣馬,前者代表對榮譽的愛,後者則是慾望之愛。車夫必須知道如何駕馭不同的馬,當車伕掌握這些馬的時候,秩序便在靈魂中建立,終將獲得幸福。

車夫的故事主要是說明蘇格拉底的愛情觀點,而非語藝觀點。然而,在神話故事之後,緊接著的是關於語藝創作的說明,因此,在愛與語藝之間,有甚麼關聯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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語藝技術的成分

在《費德羅》中,語藝學被認為應該是一種實現正義與和諧的技術,當然這必須要被奠定在正義的真知與其他美德上。蘇格拉底重複著《高爾吉亞》,他表示:「當一位演說者對善惡無知,他將會把城市同樣帶入無知」,這非常糟糕。愛智之人,希望使用妥善地使用語藝,那必須學習「真理」,真理則來自於對哲學的艱辛研練。

蘇格拉底將語藝學定義為「一種透過言語影響靈魂的技藝」(an art of influencing the soul through words),不僅在法庭或其他公共場所,而且在私人場合也是如此。而如果不知道事物的真實性質,則容易被相似性所誤導,而某些所謂的語藝學家或詭辯家就常常用這種相似性來誤導民眾。不過,有趣的是,柏拉圖在這裡使用了psychagogia這個字詞,高爾吉亞也使用了這個字來表達他的語藝觀。跟影響靈魂比起來,Psychagogia比較接近「引領靈魂」(leading the soul)。因為柏拉圖使用了智辯士的詞彙來定義語藝學,可以證明柏拉圖試著藉由《斐德羅》繼續整理或修正在《高爾吉亞》裡無法處理的部分,語藝技術的理性部分。

語藝學是透過言語(logoi)引領人類靈魂邁向真理,語藝學的真正技藝是建立在真理的知識之上,但同時也構築在人類靈魂的知識之上。當想用知識對另一個人說話時,必須準確地描述對象的性質,而那個性質就是靈魂。一個言者應該要懂得靈魂,針對不同的靈魂來說話。

如何組構一場演說呢?蘇格拉底描述了一種基於知識的過程,通過這個過程,言者將以一種方式來安排與裝飾每個語言,以複雜的演說呈現給各種的靈魂,精確地調整適合各類靈魂的用語。只有當人們對靈魂有了全面性的認識,不管是為了教導或是說服,都可以具有知識(science)的方式來發言。

危險的語藝學?

 

柏拉圖見識到了說服性語言的強大力量,尤其是被訓練有素的語藝實踐者運用時,但他也同時見到了這股力量的危險。雅典社會裡的智辯士實現了他的擔憂,危險的語藝力量服務於個人動機,藉此招喚無知的大眾,其足以使社會走向毀敗。在《高爾吉亞》裡,他揭示著語藝與「智慧之愛」(a love of wisdom)與「正義的真知」(a true knowledge of justice)之間的關係,也考量甚麼是「美好生活」(the good life)的組成。而語藝學可以達到這些目的,並且指引個人正確地使用該項技藝。

但是,真的有語藝的真技藝嗎?它是建立在「智慧之愛」與「正義的真知」的基礎上嗎?也許正如柏拉圖在《斐德羅》裡所言,的確有這樣的技藝是由不同形式人類靈魂的全面知識所構成,可以知道如何做出適合每一個靈魂聆聽的陳述。無論如何,一位真正的語藝家應該要懂得真理與正義。此技藝的目標方得以有益於完整一個健康的社會。

在《高爾吉亞》裡,柏拉圖呈現的是語藝惡善的兩面,惡的那面,是言過其實了,但善的那面,又有些許溢美。不過,他提示出很多語藝的重要主題,包含與權力的關聯、與真理的關係、以及模塑社會的潛能,都做為未來語藝學發展的重要基石。

註:

本文譯介James A. Herrick的History and Theory of Rhetoric: An Introduction (5th Edition)